5月27日，由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院、經濟學院、中誠信國際信用評級有限責任公司聯(lián)合主辦的CMF宏觀經濟熱點問題研討會于線上舉行。本期論壇聚焦“‘去美元化’與國際貨幣體系變革”。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黨委常務副書記、中國宏觀經濟論壇（CMF）主要成員王晉斌代表論壇發(fā)布CMF中國宏觀經濟專題報告。報告顯示，近年來出現(xiàn)了一些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一是“去美元化”出現(xiàn)加速的勢頭；二是黃金成為追捧的對象；三是亞洲在現(xiàn)有國際貨幣體系中尋求更大的自主權。
報告顯示，從歷史情況來看，在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下，美國金融周期曾多次產生負面外溢性。美國的加息或降息行為對全球外匯、金融市場都會產生重要的外溢性，這是由于美國的宏觀政策基本以國內為導向，不太會考慮到負面外溢性，即使出現(xiàn)外溢性也會通過貨幣互換來解決流動性問題。到目前為止，和美聯(lián)儲簽訂貨幣互換的央行全球大概只有十幾家，其貨幣互換的范圍狹窄。美國聚焦國內的貨幣政策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外溢性，并且這些外溢性大部分不需要由其自身承擔，這是國際貨幣體系飽受詬病的重要因素之一。
導致美元流動性收緊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美聯(lián)儲和歐央行的激進加息導致資金回流。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美聯(lián)儲加息了500個BP，這是近四十年來最激進的加息方式。在激進加息的背景下，發(fā)展中國家甚至發(fā)達經濟體的美元流動性都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2007年次貸危機后，美國和5家主要央行簽署了長期貨幣互換協(xié)議；2020年3月金融大動蕩后，協(xié)議國家又增加了9家，外匯美元互換總額度高達4500億美元。今年3月份，瑞士央行曾一次性跟美聯(lián)儲互換了高達110億美元的美元流動性。這表明在激進的加息方式下，美元指數中的經濟體的美元流動性出現(xiàn)了問題，美元的外部流動性已經收緊。
截至2022年底，美元在全球儲備中的占比降至59%以下，達到1995年以來的最低值。2021年，全球非傳統(tǒng)儲備貨幣在全球儲備中的占比首次超過了10%，表明儲備貨幣的多極化的局面拉開帷幕。IMF統(tǒng)計口徑是以分配的外匯儲備占比來表示有儲備幣種的儲備比例。2017-2018年以前，未分配儲備在總儲備中的占比高達30%-40%；2018年以后，已分配外匯儲備占比達到90%以上，數據的準確性更高。但不管怎么看，非傳統(tǒng)儲備貨幣在2021年超過10%都預示著儲備貨幣的多極化趨勢。
疫情之后，美國采取了大規(guī)模財政赤字貨幣化的策略。美聯(lián)儲負債表的國債數量急劇膨脹，相當于美聯(lián)儲用自身發(fā)行的貨幣去購買國債。在急劇的貨幣化過程中，美國對外投資凈頭寸出現(xiàn)了大幅下滑。2008年前后，美國對外投資的負凈頭寸僅為2.6萬億左右，而到2021年達到了18.1萬億。2020年四季度，負凈頭寸收縮至16.1萬億，減少了2萬億，這意味著美國向全球的累計凈借款規(guī)模減少了2萬億。過去美國是一個“風險資本家”，依靠在全球范圍內借錢和投資，賺取投資收益。國債數量的膨脹與對外投資的收縮之間存在著不對稱的現(xiàn)象。
報告提出，自2016年入籃以來，人民幣在籃子中的比重不斷上升，體現(xiàn)了人民幣在全球貿易結算中的重要性不斷提高。從貿易角度來講，人民幣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提升非?？臁０蠢塾嫹峙?，目前全球有6606億個SDR，其價值隨著籃子中貨幣匯率的變化而不斷變化。作為成員國之間貿易流動性的補充，SDR的規(guī)模有限，最值錢的時候沒有超過一萬億美金。此外，由于沒有二級市場的交易，它的流動性也是不足的。
人民幣的國際化是側重貿易為基礎的國際化。當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大出口國和第二大進口國，但是以人民幣計價的資產和負債在全球占比依然較低。在有序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中，我們堅持金融賬戶的審慎管理和推進，同時加大貿易以人民幣計價結算，擴大對外開放，在穩(wěn)中求進的總基調下有序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未來，要逐步將我國的經濟和地緣政治影響力與貨幣影響力匹配起來，人民幣國際化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報告表示，要把握好地緣政治關系的變化，從而推動貨幣國際化。從供給側的角度來說，創(chuàng)造全球需要的商品，有獨特的資源稟賦，或者在全球產業(yè)鏈中有獨特的地位，都可以成為定價的基礎。從需求側的角度來說，貿易逆差是需求側定價權利的基礎。同時，在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化中，有些貨幣可以充當中間貨幣，比如俄羅斯國內現(xiàn)在基本上沒有美元歐元市場，若一國貨幣能夠起到橋梁的作用，也是一種國際化的表現(xiàn)。
報告指出，在信用本位下，任何一種貨幣都需要其他重要貨幣為自己的定價背書。例如，美元指數就是通過其他六種貨幣為自己定價背書。因此，“去美元化”不是不要美元，而是要降低過度依賴美元可能導致的風險，包括地緣政治的制裁、美國金融周期的外溢性等。在美元還是主導貨幣的條件下，其他國家的貨幣要和美元幣值保持相對穩(wěn)定，也需要美元為其貨幣在國際市場上進行背書和定價。長期來看，如果一國的物價和購買力穩(wěn)定、金融市場發(fā)展得更好，能為全球提供更好的安全資產，供給側很有競爭力，市場也很大，其貨幣成為國際貨幣只是時間問題。國際貨幣體系的演進是一個長期過程，但“去美元化”是大勢所趨，它有助于建立一個多元化的、相對平衡的貨幣體系，從而適應世界多極化的發(fā)展。貨幣多極化是大勢所趨，最終需要經過國際市場的選擇決定。
中國國際期貨公司總經理王永利指出，2023年開始“去美元化”在國際上蔚然成風，美國的國際地位受到了巨大沖擊。一方面，這是由于美國在面對世界格局的深刻變化時，高舉美國優(yōu)先的大旗，更加濫用世界霸權，大量投放貨幣并且快速擴張政府債務。另一方面，美國不斷加大對競爭對手和異己國家的打壓，主動挑起全球貿易戰(zhàn)、挑動地區(qū)沖突、擴大科技封鎖、濫用金融制裁、凍結甚至沒收其他國家的儲備資產、推動本國的再工業(yè)化和世界的逆全球化。
當前國際貨幣體系的問題在于，經濟金融全球化的發(fā)展，與其所需要的全球一體化治理已經嚴重脫節(jié)。在全球一體化治理實現(xiàn)之前，難以形成超主權世界貨幣。隨著世界格局的深刻變化、地緣政治影響等，利益集團要形成不同的、實力較均衡的貨幣區(qū)域，有可能催生出美元、歐元、人民幣三足鼎立的格局。
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最主要的是要致力于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深化改革開放，加強國際溝通合作，保持經濟社會相對美國較快發(fā)展。一是要積極壓縮美元儲備，增加對美元有競爭力的歐元儲備；二是要積極推動雙邊或多邊的貿易協(xié)定以及央行的貨幣互換；三是要全面深化金融交易市場的改革開放，加大人民幣在金融交易中的使用。
中誠信國際首席經濟學家毛振華認為，“去美元化”的產生有三個原因：1）經濟逆全球化和美國主權貨幣、美國本位論之間的矛盾；2）美國貨幣政策的外溢和美國主權貨幣之間的矛盾；3）地緣政治沖突加劇，美元成為美國政治斗爭的工具。
當前，中國既有主動“去美元化”的潛在需求，又有被動“去美元化”的現(xiàn)實需求。在美國圍堵中國的過程中，香港作為一個重要的窗口，受到的沖擊可能是巨大的。香港要重視人民幣交易產品的推出和人民幣交易機構的培養(yǎng)，包括相應的人民幣的定價機制、人民幣產品的中介機構的培養(yǎng)，更好地發(fā)揮人民幣離岸中心的作用。
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教授、國際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張禮卿指出，“去美元化”出現(xiàn)加速勢頭有兩個直接原因，一是俄烏戰(zhàn)爭的影響，二是美國財政赤字和債務持續(xù)擴大。還有兩個長期原因，一是美國GDP和對外貿易在全球占比下降，二是其他競爭性貨幣的出現(xiàn)。
當前，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存在兩方面的問題：1）內在不穩(wěn)定性，主要體現(xiàn)在特里芬兩難和新特里芬兩難；2）不公平性，具體表現(xiàn)為在金融動蕩時期，相對貧窮的新興市場國家大量購買美國債券，導致窮國的錢流向富國。
對于人民幣國際化的建議：1）繼續(xù)全面深化改革擴大對外開放，確保經濟穩(wěn)定增長，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基礎；2）積極推進國內金融市場改革，加快金融市場的深度發(fā)展和對外開放，特別是加快國債市場的對外開放，加快人民幣對外幣衍生品市場的發(fā)展；3）適度加快資本賬戶的雙向開放；4）加快匯率制度市場化改革，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5）進一步完善法治營商環(huán)境；6）積極參與全球經濟金融治理。
中國銀行香港首席經濟學家鄂志寰認為，次貸危機后，大范圍的經濟衰退以及失業(yè)攀升導致全球范圍內民粹主義和逆全球化氛圍不斷加劇。大國博弈將貿易戰(zhàn)延伸至科技戰(zhàn)、金融戰(zhàn)，增加了全球經濟金融系統(tǒng)性風險，成為改變美元主導單極貨幣體系的共識基礎。
人民幣作為來自新興市場的貨幣，經過過去十幾年國際化發(fā)展，一方面，有國之大者的宏觀政策的牽引，另一方面，有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和最大商品貿易國市場規(guī)模的驅動，將迎來重要戰(zhàn)略機遇期。有序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政策建議：1）拓展人民幣在對外貿易和投資中的使用；2）持續(xù)推進離岸人民幣市場健康發(fā)展；3）探索數字人民幣國際貿易及投資應用場景；4）以人民幣國際化推進金融市場雙向開放。
上海財經大學校長劉元春認為，不應該將目前的動蕩與過去每十年出現(xiàn)一次的美元指數的變化齊頭并論，因為中國的崛起引發(fā)了拐點性的變化。本次變革不同于過去美元地位的波動，甚至可能與美元-黃金脫鉤事件的影響等價齊觀。
美元國際地位的下降并不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充要條件。在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中，我們一定要看住自己的基本盤，尤其是在交易、支付、投資、儲備等方面要有扎實的支撐力，穩(wěn)步推進，而不是簡單地通過填補美元地位下降帶來的缺口實現(xiàn)國際化。此外，我們需要更多地注重歐元、日元、英鎊在國際地位上的變化。（記者 王禎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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